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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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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6 章

那日明無妄走出王爺府已失了神志,強撐著審訊漸漸耗盡他所有力氣。不知在到第幾家的時候徹底昏去。

睜眼床邊有位婦人,正替他把脈,手中端著碗湯藥一勺一勺耐心往他嘴裏送。所以那串佛珠讓他記憶猶新。

見他醒來,那婦人緊蹙的雙眉才舒展開來,“放心喝吧,你這是中毒所致。我家的孩子,也跟你差不多大。”

雲娘就是這樣心地善良的人。她即要救街坊,也要救所有她能救的人。

她醫好明無妄後就消失了,從那以後他再也沒見過這位恩人,更不知自己怎麽中的毒。

如今恩人的子嗣就在眼前,他終於明白她眉目間那份熟悉感從何而來。

喬逸寧還在喋喋不休地追問,明無妄又倒了杯酒,一飲而盡。“沒什麽,就是想起個故人,我欠你一命。”

見他再無開口的意思,喬逸寧只覺得他是喝上了頭,胡咧咧些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話。想起江湖中認識她娘的不在少數,便再沒多問。

兩人從夜色將至喝到天邊太陽升起,明無妄解下外袍披在已昏昏睡去的喬逸寧身上,轉身走出院子。

人生在世,都會被個“恩”字所牽絆。不是存心不告訴她,只是他心中同樣有諸多疑問。眼下來不及睡覺,該進宮了。

明無妄坐在正殿等著太後下朝,大約半炷香後,太後才穿著朝服坐到他面前。

面容是妝粉抑制不住的疲憊,儀表依舊端莊,可額角卻多了幾縷銀絲。

身後侍女貼心為她捏著肩膀,她一手扶額,閉目養神:“愛卿有何事?”

明無妄擡手行禮,“臣手下有了王爺的線報,不知是否要斬草除根?還請太後明示。”

她猛地睜開雙眼,隨即又恢覆往日平靜,“隨他去吧,只要不對我兒造成威脅就好。近日這天下是越來越不太平,北方大旱,西域再犯。哀家哪有心思再去管他的事。”

明無妄挑眉,“臣領旨。司中還有要事,臣退了。”

究竟是朝中之事讓她應接不暇,無心管其他。還是對弟弟睜一只眼閉一只的縱容?

歸根結底,太後終究是個多愁善感的女人。

正欲退下,莊嚴而年邁的聲音從背後緩緩傳來:“愛卿要好好保管哀家贈你的玉,不要忘了懷璧司為何叫懷璧司。”

“臣知道。”明無妄邁大步走出正殿。他不是傻子,太後是在提醒他,只需要好好當條狗罷,不該管的事莫要多手。

匹夫無罪,懷璧其罪,這是要他收收鋒芒。明無妄不懂了。

這些年來維護皇家,懷璧司做得滴水不漏,問心無愧。不該傳到她耳朵裏的話,一句都沒有讓她聽到過。如今這份警示之意從何而來?

欲加之罪,何患無辭。君臣猜疑乃朝堂大忌,難道太後當真不懂這些?那...他搖搖頭,不敢再往下想。

明父是幾朝元老,即便兩人關系不好,可明無妄終究是要顧及他的。

做臣子的,聽君話便是。讓你當狗,當條狗就好。這是明無妄從小聽到大的話。

還未把懷璧司那張冰冷的木椅暖熱,蟒之就匆匆趕來。稱牢裏來了個糟老頭子,瘋言瘋語說知曉韓王爺行蹤,點名指姓要見指揮使。

明無妄揉揉太陽穴,同他進入地牢。

頭發花白的老人佝僂著腰,拄著根小木棍。見明無妄來,露出他那沒幾顆的牙齒,咧著嘴做了個自己認為像樣的笑容。舉手投足倒是重禮節。

明無妄上座,蟒之端杯苦茶放到他面前。他掀開杯蓋聞聞又放下,“您知道韓王爺的去向,此話當真?”

“不假,只是我這年事已高,記性不大好。”老人搓搓手,明無妄會意,掏出幾錠銀子放到他手上。

老人眉頭一皺,“不是這個。”說話間手指比出個掐東西的手勢,明無妄立刻命人給他尋桿煙槍來。

老人貪婪地吸允幾口,地牢裏瞬間煙霧彌漫。明無妄嫌惡地扇扇,老人才徐徐道來:“小子,我看你的臉就知道你中氣不足,可是三年前曾中過毒?”

未等他接話,老人猛嘬口煙吹到他臉上,“仔細想想那天你聞到了什麽氣味,近日可曾聞見過?我瞧你這餘毒未散,倒像是近日裏還沾染過。”

明無妄思考半晌,猛地起身沖出地牢。待他走後,老人上前拿起那盞還沒來得及喝的苦茶,蟒之慌忙攔下。

豈料老人兩眼一瞪,罵罵咧咧:“當年我威風時,你們這些屁娃娃還沒來鎮國司咧!”

蟒之將老頭瞧了又瞧,才認出來,正是那年被太後罷免的前指揮使林培。可才年過半百的他,臉上胡須野蠻地生長,那滄桑感已叫人看不出年齡。

甚至將他抓來都只是因為他搶了包子鋪老板幾個包子,恰好被同樣去買包子的蟒之撞見。本不想多事,可他卻吵吵著要見指揮使,稱有要事。

“平日裏鎮國司不管偷竊之罪這種雜事,你明天將我轉交給當地捕快就行。規矩我知道,不會難為你們。”林培笑瞇瞇坐回牢房裏,沒認出來蟒之,繼續啃著他搶奪來的半個包子。

“官家喜怒最無常,你們可不要把自己太當回事,難保不會混成我這樣。不該管的事少管。”他留下這句話後靠在牢內冰冷的石壁上昏昏睡去。

不僅為了警醒別人,更為警醒自己。林培至今不知,他究竟做錯什麽才成為了棄子。

與明無妄有父親那座大靠山不同。林培家境清寒,這指揮使的位置是他就任二十年,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來的。

那日他去處理完先皇遺物,路過王爺府,遠遠聞見股檀香。單是檀香倒也罷,可這檀香裏摻雜了西域的一種毒,聞多了,輕則讓人神智不清,重則使人斃命。

凡朝一直與西域存在領地之爭,這香他也是審訊過西域混入長安的犯人那審出來的。他發覺異常後立刻上報朝廷,等來的卻是小皇帝被俘,自己被罷免的消息。

一片冰心在玉壺,可朝廷,根本不在意他這顆冰心。

-

明無妄直奔清樂觀,如今他終於記起,清樂觀的檀香分明與他那日在王爺府中聞到的一樣。

原來踏破鐵鞋無覓處,真正的賊窩子就在他眼皮子底下。

可為時已晚,又是一場大火,照亮天邊晚霞。仿佛清樂觀從來不曾存在過,人去樓空。

明無妄坐在那片廢墟裏,久久不能回神。遠處走來個人影,越走越近。

喬逸寧瞳孔一震:“你把這裏全燒了?”

“我哪有這麽大的本事?”明無妄苦笑,好不容易找到的丁點線索又被堙滅。

“也是。”喬逸寧走上前,安慰地拍拍他肩膀。本是想來看看空幽還有沒有別的交代,結果和他一樣撲了個空。

“不過,他們總歸會找你。”明無妄摸索著下巴,意味不明地望向喬逸寧。

“您可真瞧得起我,我不過是個小嘍啰罷。況且,我為何要幫你...”喬逸寧還未說完,腳下忽然踩空。明無妄眼疾手快,抓住她的手腕。

烈火已有燒滅的趨勢,喬逸寧踏空的地方往下看是一片漆黑,她此時正懸在地面與漆黑的交界點。

“我現在救了你,你是不是就有理由幫我?只要你肯,我立刻把你拽上來。”明無妄趁火打劫,索性與她做起交易來。

喬逸寧冷哼一聲,掙脫他的手,撲向那無邊黑暗之中。

明無妄眉頭緊蹙,“喬逸寧?喬逸寧!”任憑他怎麽呼喊,都沒有回聲。

似乎是沒想到她會這番反應,長嘆口氣後隨她一起跳了下去。

借著月光,明無妄瞳孔驟地一縮,瞪大雙眼。屹立在眼前的,是座地宮。地宮不大,一眼望去,放在無數沒有點燃的蠟燭中心的是具棺材。

喬逸寧見他也下來了,做個噤聲的手勢,兩人默契地一前一後朝著棺材走去。

大約走到距離棺材兩尺的地方,蠟燭忽地點燃青綠色火焰,整個地宮變得詭異起來。

明無妄一眼認出,這棺材乃是純金鑄造,棺上紋路清晰可見,刻著條龍。不出意外,棺裏躺的——

他發呆間,喬逸寧已經將棺材打開,與明無妄所想如出一轍。即便三年過去,他也能認出那身龍袍,是先皇。

這事就古怪了。這具金棺乃是名匠打造,足足造了大半年,是無數人看著埋進皇陵的,如今怎會出現在清樂觀地下?

難道有兩具金棺不成?

“皇帝沒有入皇陵,玉上的龍沒有尾巴。這二者可有什麽聯系?”喬逸寧的聲音入耳,讓明無妄冷靜下來。

說起來,倒真有奇怪之處。先帝死時,只有小皇帝一個孩子,這才半推半就繼位,引來動蕩局面。

太後還是皇後時,宮中便有傳言說韓皇後毒蠍心腸,因自己不能生育也不讓其他妃子有身孕。這些謠言直到有小皇帝時才不攻自破。

明無妄猛地擡頭問:“你們想要扶持之人,可是韓王爺?”

“既你已猜出,倒也沒什麽可隱瞞的,正是。”喬逸寧大方承認,即便今日不說,往後遲早會知道。

“那一切就說得通了,我們出去吧。”明無妄重新將棺材蓋好,伏在地上行了個君臣之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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